寫字樓下的咖啡廳,距離星未公司，直線兩百米。

工作時間，店裏依舊有三兩人排隊。

玻璃窗邊的小沙發,被綠植遮擋,構成一塊稍顯隱蔽的區域。

後頭坐著兩個人，面對面，桌上咖啡冒著熱氣，紋絲未動。

從過來到現在，周北嶼仍舊一言不發，目光低低落在杯子上,黑眸波瀾難辨，今昭摸不清他的情緒,緘默片刻,率先打破安靜。

“對不起。”

“當初不應該不告而別。”

開篇的道歉,讓周北嶼神情頓住，擡眸朝她望來，臉上終於起了一絲波動。

他定定看了她許久，今昭有點難堪移開臉,“我...”

她想再度解釋什麽,然而一路的慌亂,讓她來不及組織措辭,腦子到現在仍是亂糟糟,理不清頭緒。

任何的辯解話語,在這幾年失去聯系杳無音信下,都顯得蒼白無力,像是她的狡辯和開脫。

今昭話語咽下去,不自覺躲避開他的眼神。

正對面,安靜等待良久後，周北嶼眼眸再度垂下，看向窗外。

“沒關系。”他語氣薄涼猶如冬日結冰空氣。

“我也要和你道歉。”

“當初是我自己事情沒處理好，造成誤會，讓你平白無故受到了我母親的為難。”

“那一巴掌，我應該向你道歉。”周北嶼說到這，話語陷入停頓，他久久凝視著窗外的眼角，隱約染上微紅。

“對不起。”

“沒關系，本來就是我耽誤了你的學習...”今昭猝不及防，連忙擺手解釋，“她生氣是正常的...”

“不是這樣的。”周北嶼打斷她，轉過臉來，似乎隱忍著什麽，在對上今昭茫然視線後，情緒又一瞬間如潮水般褪去。

“高二那次考試失利，和你無關，是因為那段時間，我發現他們離婚了。”周北嶼恢覆以往的冷靜，口吻平靜如常說出當年真相，阻隔了他們那麽久，讓今昭一度陷入無盡自責和愧疚的真相。

“什麽...”她眼中怔楞，喃喃出聲，從來未曾想過，事實原來是另外的樣子。

是她一直誤會了。

今昭不可控制想到了當年那個少年紅著眼，數次執拗望著她的眼睛，說出的那句“相信我”。

酸澀倒灌而來，鼻腔難受，眼眶發熱。

她飛快低下頭，掩飾似的端起桌上咖啡喝了口，苦澀入喉，不及她此刻心情。

“當年的事情就是這樣子的。”短暫沈默之後，周北嶼說完這句，似乎有點疲憊，眉眼中浮起倦意。

他擡頭看向今昭，面孔已經平靜淡漠。

“沒事的話，我先上去了，還有工作。”

周北嶼離開了，穿著大衣的身影依舊挺拔，在寒風中帶著一絲孤冷，徒留今昭坐在原地，久久難以平緩。

直到店內玻璃門再度被人推開，冷風晃蕩進來，涼意席卷，她茫茫然回神，心也像破了一個大口子，涼風肆虐。

今昭沒有辦法再在星未待下去，上去收拾東西離開，她在微信上和徐組長說了聲，回到公寓，把自己埋進了被子。

烏雲籠罩，陰沈光線悶不通風，床上被子逐漸被水跡打濕，今昭哭得難以遏制，腦中反覆都是失去的這幾年。

如果...她當初再堅持一下，結果會不會不一樣。

她陷進了牛角尖，悲傷鋪天蓋地蔓延，把她包圍的密不透風，空氣難以進入，大腦缺氧，哭到幾乎喘不過氣。

今昭哭著哭著就睡著了，連夢裏都是灰沈壓抑，胸口仿佛被不知名的東西重壓，醒來依然感覺呼吸不暢，心臟處沈甸甸。

今昭洗漱時看了眼鏡子，裏頭的人雙目紅腫，形容憔悴，就連嘴唇都幹燥起皮。

她定定看了會，沒有去公司，在微信和徐組長告了假，這幾天打算在家畫稿。

直到下午，今昭才恢覆點精神，架起電腦打開資料，握筆在數位板上開始構思底稿。

修修改改，一下午過去，沈浸在畫稿中的時間過得非常快，這麽多年，今昭情緒無法調節時，就是靠這樣子過來的。

和周北嶼分開，剛到州市那段時間是最難熬，好在沒多久，今昭就進了美術集訓營，在那裏面不能碰手機，每天十幾個小時對著畫板，時間變得模糊，日夜不分明，就這樣過去小半年，痛苦仿佛也麻木，被封存在了身體裏。

晚上今昭叫了外賣，不管是在州市還是京市，她的飲食習慣都不適應，鶴鳴市吃辣，州市地處南方靠海，甜食居多，菜也是清淡為主，而北方這邊偏重偏鹹，她剛來第一頓，沒吃幾口飯，喝掉了大半桶水。

晚餐叫的是全國都有的快餐連鎖店，味道大同小異，她草草吃過一個漢堡和蛋撻，繼續拿起筆動工。

今昭在家休息了兩天，第三天晚上，把完成的一組人物初稿發給徐組長後，時間已經是深夜，她察覺到不妥當，在對話框敲道。

【徐組長，剛畫完就順手發給你了，可以等明天再看，到時候有問題再溝通】

她發過去之後，對著頁面發了會呆，逃避了幾天，應該差不多該去公司，總不能再也不見他。

再者，並沒有剩下太多時間了。

按照她這幾天的速度，全部人物完成設計下來，估計也就是這個月底。

還有二十幾天。

她看到對面徐組長回覆了一個“好的”表情包，胖乎乎的小人憨態可掬，底下還有興奮的一句。

【畫得太好了！彌燈大大，完全就是我們想要的感覺！！】

他的激動在文字裏掩蓋不住，今昭感受到了單純被人喜愛的肯定，她回覆了一個謝謝的小表情，關掉電腦去洗漱。

等她忙完，上床熄燈，時間指向夜裏十二點。今昭點開手機，查閱完各大網站新內容，正準備休息時，好友申請那欄突然跳出一個新的提示。

灰色頭像，後頭是個英文單詞，moon。

底下一行申請驗證消息。

我是周北嶼

他竟然會主動加她好友。

今昭怔楞住，不敢置信般仔仔細細把那條消息看了兩遍，最後定在他的名字上面。

moon

月亮。

她不可控制想起了那個海邊夜晚的月亮。清冷、皎潔，安安靜靜垂在黑色夜空。

今昭通過了周北嶼的好友申請，望著最上面那欄可以開始聊天的提示，手隔空放在屏幕上，久久沒有動作。

就在她遲疑之時，上方顯示了對方正在輸入，須臾，一張圖片發過來。

是她方才的畫稿，只是有些地方已經被圈出來，標註著修改意見。

“.........”

moon：【整體風格沒有大問題，但是這些細節要貼合人物做調整】

發完過來，大概是看她許久未回，那邊又增加了一句。

【有問題嗎？】

【沒有...】今昭回過神，猶豫片刻，忍不住在對話框敲道。

【你們平時...這麽晚都在工作嗎】

她再度看了眼時間，快淩晨兩點了。

周北嶼這次許久沒有再回，在今昭眼睛盯得屏幕開始發酸，準備退出前，那邊傳來簡短一個字。

【嗯】

她猜想他可能在忙碌別的工作，今昭咬了下嘴唇，還是沒有再打擾，仔細在表情包裏找了一個小女孩可愛點頭的動圖發過去。

【那你早點休息啦】

【晚安】

她收起手機，第一次，安心閉上眼，在黑暗中入睡過去。

另一頭，周北嶼久久未動，眼睛落在屏幕上，那裏顯示著今昭的頭像和名字。

天藍色的油彩畫，雲和風，旁邊是簡單的id。

【一座小島】

讓許鳴把資料推給他時，周北嶼就看見了，然而心情到此刻，都久久無法平靜。

須臾，他深吸一口氣，閉上眼。

在寂靜黑夜中，平覆過度跳動的心臟。

今昭第二天到公司遲到了，她一不小心睡過了頭，再加上早高峰堵車，到樓下已經超出十點。

她急急忙忙抱著電腦沖向電梯，恰好門關上又在她面前重新打開，她看到了周北嶼，正站在電梯中間，面朝著她。

今昭楞了楞，抱緊電腦包，小心翼翼走進去，低頭在他身後小聲道了句謝。

不知道周北嶼有沒有聽到，他沒有回應，電梯上了三樓，又停下，剛吃完早餐一群人上來，還算寬松的電梯頓時擠得滿滿當當，站在最前面的今昭被人群推著往後，中間還差點不小心踩到她的腳。

擁堵的電梯轎廂，人擠人，肩並肩，手臂撞著手臂，今昭用力抱緊身前電腦包，縮緊身子，盡量避免和旁邊人摩擦，減少身體接觸。

她大學期間就開始在網上畫稿接稿，臨近畢業，已經有將近四十萬粉絲，僅僅靠畫畫的收入，就可以經濟充裕，因此她實習那年沒有出去找工作，畢業便全職在家，少有需要出門的時候，每次出去也是避開了假期上下班等人流高峰。

當初到州市後，姜芝蘭給她找了許多心理醫生，或許是直面了那個男人，或許是她長大了，又或者...是因為周北嶼。

今昭對人群沒有那麽敏感，適當能和異性靠近，但仍然討厭人多的地方，抵觸和別人接觸。

沒了心理層面的應激反應，單純主觀意識上，排斥反感。

這種不適她如今已經可以獨自調節，努力隱藏下，也不再會被旁人發覺，在其他人眼中，開始變成了那種正常人。

今昭縮在角落，低著頭，默默強忍著不適，正在熬著電梯抵達時，面前突然降落一片陰影。

男人高挺的身形不知何時擋在了她身前，隔開了周圍擠過來的人群，給她辟出了一小塊幹凈區域，今昭鼻間只能聞到他衣服上傳來的洗衣液清香。

他又穿了那件藍色襯衫，搭著黑毛線衣，布料柔軟，偶爾不小心，便淺淺蹭過了她的鼻尖。

今昭努力的強忍著自己靠過去的沖動，雙手克制攥緊包的邊緣，指尖蜷縮。周北嶼不經意間低眸看到，那雙手抓在包上，蒼白手指不安收緊。

他視線打量一圈周圍，皺眉，再度挪步，隔開身邊的人，無聲朝她靠近幾分。

身體幾乎要抵到她跟前，今昭一擡頭，視線便同他近在咫尺的白皙脖頸平齊，肌膚上的溫熱氣息仿佛朝她襲來，熏得今昭頭昏腦漲，面色發紅。

隨著電梯在不知名樓層的停下，方才擁擠的人下去大半，空間終於充裕起來，周北嶼很快移開，如常站定在那，仿佛剛才一切都未發生過。

一直到28樓，電梯門打開，今昭跟在周北嶼身後走出電梯，望著他遠去的背影，才騰出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。

她輕輕吐出一口氣。

怎麽過去這麽多年，他反而變得更加誘人。

今昭有多討厭別的異性碰觸，就有多喜歡靠近周北嶼。

一如當年，從未變過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明天一定要寫到他們親嘴（發四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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